今天张医生来病房查诊,离开时顺便把一份报纸丢给云天明,说他住院时间也不短了,应该知道一些外面的事。
    云天明有些奇怪,因为病房里有电视,他隐约感到,张医生这么做可能有其他目的。
    云天明从报纸上得到的第一印象是:与他住院前相比,三体和ETO(地球三体组织)的新闻不是那么铺天盖地了,终于有了一定比例的与危机无关的东西。
    人类随遇而安的本性正在显现,四个世纪后的事情正在渐渐让位于现世的生活。
    这不奇怪,他想了想四个世纪前是什么时候,中国是明朝,好像努尔哈赤刚建立后金;西方中世纪的黑暗刚结束;蒸汽机还要等一百多年才出现,人们想用电还要等两百多年。
    那时如果有人为四百年后的事操心,就如同替古人担忧一样可笑。
    至于他自己,照目前病情的发展,明年的事都不用操心了。
    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,在头版,虽不是头条,也比较醒目:
    第三届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通过安乐死法
    这有些奇怪,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是为与三体危机有关的立法召开的,而这个安乐死法好像与危机没什么关系。
    张医生想让自己看到这条消息?
    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放下了报纸,开始艰难的睡眠。
    第二天的电视新闻中,有一些关于安乐死法的报道和访谈,但没有引起太大关注,人们的反应也都很平淡。
    这天夜里,咳嗽和呼吸困难,以及化疗带来的恶心和虚弱,都使云天明难以入睡。
    邻床的老李借着帮他拿氧气管的机会坐到他的床沿,确定另外两位病友都睡着后,低声对云天明说:“小云啊,我打算提前走了。”
    “出院?”
    “不,安乐。”
    以后,人们提到这事,都把最后一个字省略了。
    “你怎么想到这一步?儿女都挺孝顺的……”
    云天明坐直身子说。
    “正因为这样子,我才这么打算,再拖下去,他们就该卖房了,最后也还是没治,对儿女孙子,我总得有点儿责任心。”
    老李好像发现对云天明说这事也不合适,就暗暗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,离开上了自己的床。
    看着路灯投在窗帘上摇曳的树影,云天明渐渐睡着了。
    生病后第一次,他做了一个平静的梦,梦中自己坐在一艘没有桨的小船上,小船是白纸叠成的,浮在宁静的水面,天空是一片迷蒙的暗灰色,下着凉丝丝的小雨,但雨滴似乎没有落到水上,水面如镜子般没有一丝波纹,水面在各个方向都融入这灰色中,看不到岸,也看不到水天连线……凌晨醒来后回忆梦境,云天明很奇怪,自己在梦中是那么确定,那里会永远下着毛毛雨,那里的水面永远没有一丝波纹,那里的天空永远是一样的暗灰色。
    老李的安乐要进行了。
    新闻稿中“进行”
    这个词是经过反复斟酌的,“执行”
    显然不对,“实施”
    听着也不太对,“完成”
    就意味着人必死无疑,但对具体的安乐程序而言,也不太准确。
    张医生找到云天明,问如果他身体情况还行,能否参加一下老李的安乐仪式。
    张医生赶紧解释说:这是本市的第一例安乐,有各方面的代表参加,这中间有病人代表也是很自然的,没别的意思。
    云天明总感觉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别的意思,但张医生一直对自己很照顾,他就答应了下来。
    之后,他突然觉得张医生有些面熟,他的名字也有些印象,但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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